我們被訓練成習慣個別看待我們的問題;但問題其實環環相扣。
二○一九年二月
「我真的不喜歡他們的政策,比如拿走你的車、拿走你的飛機、『讓我們搭火車去加州』,或『你不准再養牛了』!」
川普總統在德州艾爾帕索(El Paso)這麼怒吼。這是他首度對眾議員亞麗珊卓亞.歐凱秀–柯提茲和參議員艾德.馬基的綠色新政方案狂轟濫炸,彷彿在競選一般。
這是值得記錄的一刻。因為這些可能成為一位單任總統著名的臨別感言,他大大低估了民眾想採取變革性行動來解決當代三大危機的意願:迫切的生態破壞、經濟不平等加劇(包括種族和性別的貧富差距),以及波濤洶湧的白人至上論。
或者這些話可作為宜居氣候的墓誌銘──如果川普的謊言和恫嚇伎倆成功踐踏了這種迫切需求的架構;那可能助他連任,或給我們一個怯懦的民主黨白宮主人,沒有勇氣,也缺乏民主授權做這種深刻的改變。而這兩套腳本都意味,我們原本還有幾年可以推展必要的轉型工作以將溫度維持在災難等級以下,現在吹了。
二○一八年十月,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發表它劃時代的報告,告知我們全球碳排放必須要在十二年以內攔腰折半,而倘若世界最大的經濟體不肯扮演扭轉全局的領導角色,這個目標就不可能達成。如果二○二一年元月有新政府願意擔綱那個要角,達成目標仍舊非常困難,但技術上可行──尤其如果像加州、紐約等大城市和大州,連同正在進行綠色新政辯論的歐盟,一起繼續提高在此過渡時期的企圖心的話。再輸四年給共和黨人或企業派的民主黨人,等二○二六年再開始,那就是玩笑了。
因此,要嘛川普是對的,綠色新政是式微的政治議題、是他可以徹底殲滅的議題;要嘛他是錯的,將綠色新政列為核心政見的候選人將贏得民主黨初選,再於大選擊敗川普,有明確的民主授權推行戰時等級的投資,從上任第一日就迎戰我們的三重危機。那很可能會鼓舞世界其他國家起而效尤,改採大膽的氣候政策,給所有人奮力一搏的機會。
好消息是,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有幾位爭取領導民主黨的候選人(特別是伯尼.桑德斯和伊莉莎白.華倫)不僅替綠色新政背書,也有勇於面對企圖阻止綠色新政的兩大產業(化石燃料公司和資助那些公司的銀行)的可靠紀錄。這些領導人(以及使他們成為領導人的運動)了解我們需要的轉型有一大關鍵:那不會是雙贏局面。要成功轉型,這幾十年已賺了太多下流利潤的化石燃料公司必須面臨損失,而且不只是失去他們已非常習慣的減稅和補助金,他們也必須失去他們想要的新鑽探和開礦租約,他們非常想要建造的輸油管和出口站也不能獲准建造。他們必須將市值數兆美元的已知化石燃料礦藏留在原地。他們甚至必須交出剩餘的獲利,收拾他們蓄意造成的混亂──數起訴訟正試著確定這件事。
在此同時,如果我們有聰明的政策能鼓勵太陽能板在屋頂激增,大型電力公司將失去可觀的利潤,因為他們的老顧客將跨足發電業。這將為較公平的經濟創造巨大的機會,最終也能減少帳單上的數字──但同樣地,某些強大利益團體,即大規模燃煤發電業必將有所損失,因此他們不樂意見到曾被他們壟斷的顧客變成競爭對手,把能源回售給電網。
願意讓化石燃料公司和他們的盟友蒙受這些損失的政治人物,不能光是拒絕貪污腐敗而已。他們必須挺身為這個世紀奮鬥──非常清楚哪一邊非贏不可。而且還有一個要素是我們絕對不可忘卻的:任何嘗試實施綠色新政的政府,都需要強有力的社會運動,一方面給予支持,一方面催促他們做得更多。
確實,一場綠色新政的動員能否把我們從氣候懸崖拉回來,最關鍵的決定因素是未來幾年社會運動將採取的行動。因為,儘管選出願意支持這場奮戰的政治人物至關重要,那些決定性的問題是無法光靠選舉解決的。問題的核心在於建立政治力量──足以改變「何謂可能」這題微積分之力。
我們可以指望綠色新政的反對者會持續散播恐懼:綠色新政提出的計畫是清苦禁欲的未來,有永不間斷的剝奪和政府管制。不容否認,最富裕的一○%到二○%人口的生活方式勢將有所改變。一定會有改變,一定有這一群人必須限縮之處──包括空中交通、肉類攝取和能源揮霍等──但也會有新的樂趣和新的空間任我們盡情享用。
在進行這些困難辯論的同時,我們也要記得地球的健康是決定我們生活品質的最重要因素。而在跋涉過太多卡崔娜、珊迪、瑪莉亞留下的破瓦碎礫,也吸入太多來自太多自燃森林、充滿懸浮微粒的空氣後,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說,氣候紊亂的未來是個冷酷、嚴峻的未來,能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我們擁有的所有物質化為瓦礫或灰燼。我們可以假裝一切照舊、將現狀延伸到未來,這是我們的選項之一。但那是幻想。改變無論如何都會發生。我們的選擇是,要嘛努力塑造改變、符合大眾最大的利益;要嘛被動等待氣候災難的力量、匱乏和對「他者」的恐懼,徹頭徹尾地改造我們。
這就是何以每一個國家的綠色新政都必須內建嚴格制衡(包括固定的碳審核制度)來確保我們真的達到科學要求的嚴格減排目標。如果我們想當然地以為,只要改用再生能源、打造節能住宅,一切就會水到渠成,最後我們可能落得極為諷刺的下場:開啟綠色新政的排放尖峰。
簡單地說,綠色新政必須是持續進行的工作,必須像催促它實現承諾的社會運動、工會、科學家和地方社區一樣強韌。現在,公民社會完全不像一九三○年代,即新政措施廣獲認可的時代那麼強健或組織健全了──雖然確實有些強韌的動能跡象正運作著,從反大規模監禁和驅逐出境的運動到#MeToo、教師罷工浪潮、原住民領導的封鎖輸油管、化石燃料撤資、女性大遊行、氣候罷課、日出運動,到爭取全民醫療(Medicare for All)的衝勁,不勝枚舉。
儘管如此,要建立贏得和保護真正釜底抽薪的綠色新政所需的外部力量,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這就是我們能否運用既有架構作為建立那股力量的強大工具,顯得至關重要的原因──這是兩方面的願景,一是聯合目前互不對話的運動,二是大幅拓展所有運動的基礎。
這項計畫的要旨是將目前被嘲笑為左翼「洗衣清單」或「許願清單」的東西轉變成不可抗拒的未來故事,把日常生活許多應當改變的點連結起來,從醫療到就業、托育到牢房、乾淨的空氣到休閒時間。
現在,綠色新政常被形容為一個無關緊要的摸彩箱,因為我們大多都被訓練得不會對資本主義做系統性和歷史性的分析,並將我們制度造成的每一種危機(經濟不平等、對女性施暴、白人至上、無盡的戰爭、生態浩劫)分成各自獨立的區塊,還用牆隔開。以那種僵化的心態,自然很容易把綠色新政全面而多元交織的願景斥為帶點綠色的「洗衣清單」──列出左派想要的一切。
基於這個理由,眼前最具迫切性的工作便是利用每一種可能派得上用場的工具來力陳我們彼此重疊的危機,究竟是怎麼緊緊交纏──而且只能透過整體性的社會和經濟轉型願景加以克服。例如可以指出不論我們多快開始減排,天氣都會愈來愈熱,風暴都會愈來愈猛烈。當那些風暴衝撞因撙節數十年而挨餓的醫療系統,成千上萬民眾會付出生命為代價,就像瑪莉亞颶風過後的波多黎各那樣。這就是為什麼綠色新政納入全民健保不是投機的附加──那是我們要在狂風暴雨的未來保住人命的基本要件。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的《刻不容緩:當氣候危機衝擊社會經濟,我們如何尋求適合居住的未來?》
作者:娜歐蜜.克萊恩 Naomi Klein
獲獎無數的記者、專欄作家、當代重要思想家及公共知識分子。
著作包含國際暢銷書《NO LOGO:顛覆品牌統治的反抗運動聖經》、《震撼主義:災難經濟的興起》、《天翻地覆——資本主義VS.氣候危機》及《不能光說NO》。她是《攔截》(The Intercept)新聞網資深顧問、典型媒體中心(Type Media Center)海鸚寫作學者(Puffin Writing Fellow),並為《國家》(The Nation)和《衛報》(The Guardian)撰稿。克萊恩同時擔任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媒體、文化和女性主義研究的首位葛洛麗亞.史坦能講座教授(Gloria Steinem Endowed Chair),也是氣候正義組織「躍進」(The Leap)的共同創辦人。
譯者:洪世民
六年級生,外文系畢,現為專職翻譯,曾獲吳大猷科普著作翻譯獎,譯作涵蓋各領域,包括《在一起孤獨》、《東方化》、《倖存的女孩》等(以上皆由時報出版)。
July 01, 2020 at 10:48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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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氣候懸崖拉回來 未來幾年社會運動是關鍵 - 經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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